
青稞酒与两位长者
清晨,八廓街笼罩在弥漫的桑烟之中,骑上山顶的太阳将亿万阳光洒向这座古老的城市。扎西次仁家的青稞酒在发酵两天后正是味道好的时候,早上从八廓街各个大院里前来买酒的居民络绎不绝,老人牵着自己的小狗正准备出门,他向前来买酒的人点头微笑,离开自己这所位于大昭寺广场边的小阁楼。
与扎西次仁相识是从那本《西藏是我家》的书开始,这个出身于农民家庭,少年时在噶厦宫廷乐舞团中担任“噶足巴”(宫廷歌舞演员),后来通过不停地与自己的命运相抗争,并在青年时留学于印度、美国的学者,在回到西藏后致力于帮助西藏贫困地区的孩子上学读书,他的人生经历就是一部写满曲折而美丽故事的佳作。现今的他隐居于闹市,有着一家地理位置绝佳的小青稞酒馆,每天酒馆的阳台上总会聚满前来饮酒休息的人们,每天很多游客都会从他的小酒馆下走过前往大昭寺游览,却鲜有人知道这个传奇人物就在身边。

大昭寺门前酥油灯房燃烧的酥油灯。
5年前,我在小青稞酒馆偶然遇到扎西次仁的时候很是激动,当时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与老人聊上一会儿,却被身边的朋友制止,朋友说,老人已经习惯了自己的生活,不要去打扰他,在这里喝上一口桑吉拉夫人的青稞酒,就是对他最大的尊敬与帮助。就这样,大昭寺广场边的小青稞酒馆成了我常去的地方。开于八廓街转角处的“玛吉阿米酒吧”被游人奉为到拉萨必去的地方,我却更愿意在这里俯瞰整个大昭寺广场,廉价味美的青稞酒和老人绅士而慈祥的微笑更成了吸引我来这里的主要原因之一。
“拉萨的酒吧里啊,什么酒都有,就是没有我的青稞酒……”这是一首近两年流行很广的歌曲。在拉萨的郎玛厅和酒吧里确实很少能寻到青稞酒的影子,正宗青稞酒的身影似乎只有在白天八廓街的巷子里才能寻到。
大昭寺东侧木如宁巴的小院中,洛桑老人家的青稞酒与扎西次仁家的一样美味,只可惜他家的酒产量很低,通常不到下午就会售罄,要喝到的话只有再等上两三天,来买酒的客人是本地居民。洛桑与扎西次仁很像,都是少言寡语并且颇具绅士气质的老人,他平时穿着整洁,在细节上的打理都是一丝不苟。当院子里那些晒着太阳饮着青稞酒的人们在欢笑歌唱的时候,洛桑总是一个人安静的坐在自己的小屋中。

老城居民在一天空闲的时间里会相聚在八廓街的空地上聊天、休息。
我称洛桑老人为“拉萨最后的踢踏舞者”,之所以这么称呼他,原因他是西藏大学学者雪康·索朗达杰较早的学生之一,是“堆谐”舞者中踢踏舞的继承者,在拉萨会跳堆谐踢踏舞的不在少数,但继承了将近120种踢踏舞步的却只有他一人。平日里,洛桑在文化局二楼的一间小郎玛厅里表演他的踢踏舞蹈,雪顿节快到了,拉萨城周边的林卡会邀请洛桑与“雪巴拉姆”的演员一起前去表演。
“拉索……”洛桑随着富有节拍的音乐在场地中间跳起了踢踏舞,他的皮鞋在木地板上打出各种各样不同的节奏,引得全场的观众都为他喝彩,那些酒兴正浓的客人也放下酒杯认真观看他的舞蹈,渐渐地聚向洛桑跟随他一起跳起了踢踏舞,陶醉在这片人神共娱的土地上。

拉萨是一个富有色彩的都市,在这座城市里你可以看到抢目的各种色彩与人们的日常生活混搭在一起。
甜茶——角落里的故事
扎西次仁与洛桑两家青稞酒出炉的时候,甜茶馆也在这个时间开张营业,从清晨人们就聚向那些散布于八廓街的各个茶馆喝茶、聊天、玩牌、玩骰子。甜茶馆散布在八廓街的大街小巷之中,小的茶馆只有两三张桌子,大型的茶馆可以容纳几百人一起喝茶。这种甜茶馆中的聚会恰恰是拉萨市井生活的一种体现,茶馆在人们心目中并不只是简单喝茶的场所,一定意义上,这里也是这所城市的信息集散地。信息被人们从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里带进茶馆,小到鸡毛蒜皮、家长里短,大到国际争端、时事动态,还有生意买卖、婚丧嫁娶,甚至于八卦新闻几乎无所不包。我脑海里很多关于这所城市过去与现在的故事都是从甜茶馆开始的。
我一直流连在八廓街的各个甜茶馆当中,几乎熟悉了每家茶馆甜茶的口味。说到甜茶的口味,对于大多数初来拉萨的人可能差别不大,但恰恰是口味让喝甜茶的人有了自己习惯的去所。比如转经道北面一间名叫“扎西夏”的小茶馆,虽然空间狭小但甜茶的味道很好,是这条街上生意人喜欢去的场所。大清真寺对面有两家茶馆,这里煮出的甜茶奶香十足,又因其所处位置接近于西藏大学和主要街口,很多藏族学者和老师常常在此相聚喝茶论道。
从大清真寺通往仓姑尼庵的巷子上有一家没有标牌的甜茶馆,门脸很小,走过去总容易忽略它的存在。茶馆里平时常见几个妙龄的姑娘在忙碌,她们烧出的甜茶甜度不高,而且香醇无比。这是一间很安静的茶馆,可以静静地坐着,因为独特的气氛,这里成了我经常光顾的茶馆之一。茶馆里的姑娘们很少进到茶座间打扰喝茶的客人,她们喜欢站在店门口,脸上洋溢着和甜茶一样甜美而腼腆的笑容,需要甜茶或是结账时只要招呼一声,就会有人出现在你身边。

藏族人喝茶吃饭的小方桌。
距离无名甜茶馆很近的仓姑尼庵里也开设了一家甜茶馆,这家茶馆是在前年才开张营业的,里面无论煮茶、烧火、收钱,全是寺庙里的尼姑操持。小院无论冬夏都温暖无比,日光可以照到的地方摆满盛开的鲜花。这里与较大型的甜茶馆一样,杯子需要自己去厨房领取,买两磅以上的茶水要购票领取,每个环节都很有趣。
2006年,位于藏医院路西南侧的“光明商店甜茶馆”(简称“光明甜茶馆”)搬迁到了相距只有不到200米丹吉林寺旁的大院中。因为搬迁的缘故使得这家曾在媒体无数次曝光的甜茶馆一时间很难被游客找到,从而变得似乎纯粹了许多,光顾的大都是本地人。光明茶馆应该算是最市井的老茶馆之一,每日热热闹闹的仿佛一个大茶话会。过去曾在这里当过保安的边巴见到我就会露出他那两排整齐的牙齿呵呵地笑,我知道他自小不会讲话,但可以听懂别人在说什么,就每次和他聊上几句,他虽不能答,但总是呵呵笑着回应,在找不到座位的时候他会奔过来拉我过去和他一起坐下来喝茶。

老城居民饲养的放生羊,它和主人一起每天在八廓街转街,享受拉萨的阳光。
在八廓街藏族人开设的老商铺里买东西主人都会请人送来甜茶加以款待,客人品着甜茶与老板砍价攀谈,轻松的环境下买家与卖家通过香醇的甜茶互相沟通。洁真阿戛(对已婚女性的称呼)的尼泊尔服装店在八廓街存在了10个年头,我与她相识在5年前,那时候正是店铺生意最好的时候。虽然她的店以批发为主,但洁真从没怠慢过任何一个进到店里的客人,无论你买不买东西,她总会笑脸相迎,如果空闲她就会招呼小姑娘去打上一壶甜茶,用甜茶招待客人。一来二去,我们也因为一杯小小的甜茶熟悉起来,每次来到八廓街都会去她的小店中坐上一会儿,聊一聊她的生意和八廓街有趣的故事。
青稞酒、甜茶是拉萨日光下平民生活的主角,当拉萨短暂的黄昏来临时,它们也随着阳光一起收场,扎西次仁坐在自己的小屋中继续着他的写作,桑吉拉夫人开始为新酒的出炉做着准备。洛桑家里的酒已经售罄,黄昏时他离开木如宁巴的小院,开始了一直持续到深夜的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