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东的空间

今天和一位老中医长谈了五六个小时，基本上是老人家侃侃而谈，我在一旁像个小学生一样默默倾听，受教无穷也不禁感慨万千。

老人家最大的遗憾莫过于一生的绝学即将失传，同时也痛惜自己不能看到中医发扬光大的那一天。老人家日夜苦读，持续六十年之久，所阅书籍涉及哲学、传统小说、传统文学以及传统兵家著作，当然涉及最广的还是中医学著作。老人家对我说，不了解中国的传统文化，你是学不通中医的，中医和中国的这些传统著作息息相关，各种小说及演义里面都渗透着中医学的精神，尤其是兵家著作，更是关系甚大。老人家把治病就比作行军打仗，得讲究虚实结合，得适度出击，更得网三面开一面，讲究进退有据。中医的各种方子就好比士兵，得分批使用，不可毕其功于一役，否则容易全军覆没。据此，老人家给我列举了孙膑庞涓以及岳家军的事例。

老人家研究了一辈子中医学，对中医学给予了极高评价，尤其对医药及药理学研究深厚。在老人家眼里，生活中无处不是中药。当然，这位老先生的医术是不容置疑的。去年我的一个表婶患上了严重的内脏炎症，已经被我们湖南省最好医院诊断为只有三个月生命了。结果他接手治疗之后到现在已经基本痊愈了，而他所采用的药材不过就是草根等一类类最廉价的草本植物。通过这个病例，还是可以说明中医在某些方面有其不可替代的作用，尤其是慢性病和各种关联性疾病。在老人家眼里，大到各种树皮，小到人的指甲灶灰等都是上好的中药材。一番畅谈之后，我是打心眼佩服老祖宗积累下来的智慧，中国的这种代代相传的经验科学和传统文化有着无可比拟的巨大魅力。然而，这种实为明珠，却依然被我们大多数人视作为传统文化的糟粕，不得不让人觉得是一件十分遗憾的事情。这也是老人家郁郁寡欢终日不得开心颜的原因所在。

此外，老人家的这种数十年如一日的理想主义精神着实让人佩服。听老人家自己说，看书是他最大的乐趣，就是上厕所也得捧着书本。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探索生命的本源，穷毕生精力搞明白人生老病死这些具备深刻意义的哲学命题。最近，老人家狂热的迷上了《易经》，在他看来，医学是开启易经大门的钥匙，具备一定程度的中医学知识能帮助你很好的理解易经的法门。从这一点看来，果如老人家所说，传统文化都是同出一源，互为表里。

老人家一生坎坷，在毛泽东时代因为家庭成分不好（老婆是地主成分，自己也是成分不好）受了不少苦，遭受了很多不公平待遇。由于成分问题，他不能接班他父亲成为一名检药员。老人家从年轻时候就生活在了周遭的歧视中，因为在农村一般人的正业是务农而不是读书，他的这种另类是为一般人所不能理解的，以至于我们家附近几十里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样一个高人存在。我本人也是去年他给我爸治病之后才知道了他的事迹和高超医术。也许，中医学就是在这样的无知和不解的氛围中走向了没落甚至灭绝的境地（真希望这是危言耸听之词），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的事情。

写下此文时，我的心情是极为沉重的。老人家因为年事过高，加上儿孙不孝以及由此导致的心事过重，身体正在一步步衰落。眼睁睁看着一位巨大的医学宝库即将随着他生命的逝去而永远地尘封，内心感到莫名的痛苦。在跟他的谈话中，我极力劝说他尽可能地给我们留下一些文字记录，但老人家始终摇摇头。这我也能理解，因为家庭的不睦，家中以往病例的文稿全部被销毁了，让一个年过八十的老人家再去整理这些回忆的碎片早已经不现实。我也试图问他为什么不传个衣钵？他摇摇头说，曾经有一个，不过他认为看病不过是学几个方子抄抄书，太简单了，以为已经出师了，从此自立门户了。儿孙的不孝就更加不可能接他的衣钵。真是一个“世人笑我痴，我笑世人太聪明”。

遗憾和伤痛之余，不免让人思及中国传统医学乃至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前途问题。到底要不要继承中国的传统文化？到底什么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什么是糟粕？到底我们应该怎么样继承我们优秀的传统文化？当今世界的竞争早已经超离了经济军事领域的竞争，继而上升到了文明的竞争。未来可预见的时间里，将是中国为代表的华夏文明、中东为重点的伊斯兰原教旨文明以及西方世界为代表的信奉个人主义的基督文明争相冲锋的时代。在这样一个大时代里，我们凭借什么获得胜利？在前进中不断迷失自我，到最后只会变成无根的浮萍，最后不知所踪。或许大家会觉得我真有点矫揉造作了，或者有些危言耸听了。但无数历史经验表明，一个民族的消失总是从文明的衰落开始的。

说一句很无奈的话，即便是我本人，对传统文化尤其是中医学涉猎甚少。很多中医学的认知，还是得益于我大学时候的三个室友，他们这一方面的造诣远远高于我的水平。正因于此，在跟老先生的谈话中，我只能得到这些感性的启发，而对于他讲述给我的很多医理药效方面的知识，我却是始终一知半解，因此不便予以叙述，恐引起不必要的误解。由我自己的知识缺陷让我想到，我们是应该好好反思一下我们的现代的西式教育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关注更多一些儒佛道家经典著作，以及黄帝内经等经典中医学著作？果如此，也不至于让我碰到了如此无知的境地，让自己愧于作为一个大学生。

写到此时此刻，老人家孱弱的身躯早已远去，留给我的是无尽的沉思和莫名的痛惜….

仅以此文献给那些热爱并献身中国传统文化的人们

2011/5/23 晚于家中